“陌生化”是艺术创作的一个主要技巧,最早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维克多·什克洛夫斯基提出。这种技巧强调在内容或形式上违反甚至颠覆人们习以为常的思维定势,超越司空见惯和陈词滥调的内容或形式,以便在艺术上有所创新。陌生化的基本构成原则是将表面上互不相关而实际上存在联系的诸种因素变成对立和冲突,正是这种对立和冲突造成了“陌生化”的表象,给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撼。其效果是将内容变得陌生,使形式变得难懂,增加感觉的难度,延长感觉的时间,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所谓陌生化,就是对常规常识的偏离,造成理解和感觉上的陌生感,使现实生活中人们早已习惯的东西具有新的感觉、新的意义和新的生命力。
美国已故著名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中也谈到,摄影能产生超现实的感觉,因为摄影能产生并能弥补摄影师与现实之间的距离。陌生化便能产生这种“审美距离”。二十世纪初,法国摄影家尤金·阿杰是采用陌生化技巧进行创作的典范。他在记录消逝的旧巴黎时,运用19世纪的方法,将大画幅相机放在三脚架上,长时间曝光。这样所得出的影像不仅能获得大量细节,而且,不容易留下行人的痕迹。再加上,他通常是选择清晨没有太多行人的时候拍摄,因此,他拍摄巴黎的照片中,大多数是没有人影,却有着丰富的细节和信息。难怪德国评论家瓦尔特·本雅明认为,阿杰的照片如同“犯罪场景”。美国超现实主义摄影家曼·雷最早从阿杰的照片中看出超现实的特性。这就说明,阿杰的拍摄手法所产生的效果与通常喧闹无比的大都市巴黎不符,因而,十分耐看,富有魅力。
王豫明的摄影作品也具有这种陌生化所产生的魅力,尤其是在他采用红外色镜和索尼数码相机的红外夜视模式拍摄的作品,如《景致》系列作品便是其中一个最好的例子。在这组作品中,红外摄影营造了一个奇特的世界。蓝色的天空和深色的水面因无法反射红外光,而呈现出较黑的颜色,白天则变成了黑夜。树木和草地因叶绿素可以大量反射红外线而发白。同时,红外线能穿透烟尘、薄雾,遇到雾天及烟尘,仍可清晰地拍摄到远处的景物,甚至在夜晚,也能拍摄到肉眼看不到的人物或物体。因此,可以产生超现实的意境。
当然,红外摄影只是王豫明的创作手段,更重要的仍然是他主观的观看方式和选题,这种手段是为他创作理念服务的。红外摄影所产生的陌生化世界,可能正好与他所主观臆想的世界相吻合。在他的《景致》所营造的这个世界里,一切仿佛都停滞了,甚至连声音都消失了。既像《圣经》《创世记》中所描绘上帝刚创造的伊甸园,荒芜美丽;又像是中国著名诗人陶渊明归隐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也像是一场举世浩劫之后的末世场景,没有人烟,但有人的痕迹。即使在少有的一两幅有人物的作品中,这些人也犹如在梦境中,难以与他们沟通。一些有人工建筑的场景,如倾斜的电视塔,废弃的游乐园,均增强了超现实的意境。
什克洛夫斯基在谈到陌生化问题时强调:“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了使人感受事物。”王豫明通过红外摄影所重新建构的一个陌生化世界,与阿杰的巴黎有异曲同工之效。他的黑白世界因红外摄影对黑白灰的强化,而突出黑白摄影的特殊效果。这些效果均有助于增强我们与现实世界的距离感。王豫明的红外摄影照片不仅可以观看,而且可以倾听和思考。它们或许是为了让观者能从日常喧嚣、疯狂的世界中停下,重新感觉和思考自己的生活,来发现节奏是否过快?是否能够重新审视身边过于熟悉的世界?是否能够倾听我们自己的内心世界?以便能重新思考我们这个世界所发生的各种问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豫明所采用的红外摄影不失为一种成功的尝试,它所创造的陌生化世界耐人寻味,值得思考。 |